桑提亚歌

【明唐】【匣中鸣】五

我亦飘零久。十年来,深恩负尽,死伤师友。

“你说他该死么?“黑暗里头有人低声问。

此是一处欢场,处处丝竹飘摇,莺歌燕语。院中挖了一口方塘,夏日里应该会开满妖娆的莲花,此刻清净如镜,雨丝敲出缓缓的波纹来。

”该死的。“另一人笃定答道,望着彤红的窗,里面红烛高掌,窈窕纤细的影子被映在窗纸上。门口守着两个佩刀的人,闲闲打着哈欠。

”怎么说?“

”他倘若不该死,“洛赫漫不经心道,”就不该来这种地方。他若是老实待在李府里,深宅大院,守卫众多,我们也没这么方便进来。“

”哦?“唐望舒似是笑了,”这就是你的理么?杀的了得人就该死,杀不了的就不该?”

“哪是我的理,”洛赫不在意地道,“天理啊。”

唐望舒道:“你倒是活的简单。”

他二人一时不说话了。如此方显出雨声的细腻来,沙沙作响,仿佛有人披着纱被到处走。屋中丝竹更显渺茫,仿佛是从远处飘来的,有一女声曼声高唱:

“忆昔开元全盛世,天下朋友皆胶漆。”

洛赫道:“怎么唱这样的曲子?”

“客人想听吧。”唐望舒淡淡道,“其实李大人来这里未必就是寻欢作乐。命途还流落在外叫人捏着,不太会有这个心情吧?只是一个人在家等死未免太无聊寂寞,尤其是在这样的雨夜里。”

洛赫呆愣了一会,才慢慢道:“……你倒是很懂。”缓慢斟酌一会儿,才继续说,“想必,你活得很难啊。”

唐望舒漫不经心嘘他一嘘:“不要作声,安静听一会儿。”

管弦呕哑,女声婉转直拔而起,有铿锵之音。难以想象勾栏里风尘之女胸中居然也有如此沉厚之气,堪称身负绝技。屋外两个默默偷听的人,也是怀着一身杀人的好技艺,奈何像他们这样的小人物,纵然身怀绝技,也不过是为了蓬头垢面地讨口饭吃。

屋外两个冷面的杀手,听着屋内弱女子的慷慨之音,一时间竟起了惺惺之意。这三个身负绝技的人也不过是天涯沦落人,相逢不曾相识。

女声倏然一转,语声轻慢,谓谓慨叹:“我亦飘零久……”

洛赫突然开口截断:“你喜欢听曲子吗?我会我们那的小调,你要不要听?”

他话刚说完不待唐望舒打断,就轻轻哼唱起来。这人嗓子低沉,认真用起来反而生出一股清冽之意。加之胡语饶舌缱绻,调子悠然陌生,一时仿佛有了魔力,叫人不能打断。

唐望舒本来只斜睨了他一眼,此时侧过半个头来看他。他下半张脸埋在掩面里,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,看不见唇角的动势,只觉的眼睛里是温润的。

明教的脸藏在兜帽里,光影浓淡,一截鼻梁高挺凝如琼脂,两个眼窝深深陷下去,一双水湖浮上来,波光荡漾。他悠悠唱:“南来的风啊你停一停,东去的河啊你慢些淌。蓬草在地上追着你们啊,请你们带它回家乡……”

男声悠悠低沉,女声飘渺高扬。唐望舒听不懂胡语,倒也觉得两相融洽,于是问:“唱的什么?”

“是说远归的旅人终于回了家,他走在漠上,觉得很累了,就叫月亮湖慢一些干,他怕等他回去了,却已看不见月亮湖了。”

“你……”唐望舒深深望他一望,正准备说些什么,忽然眼神一凛:“噤声。”

他们在外面守了大半夜,看送酒水的小厮都进去了几波,等的就是李先河出来如厕的时候。他也可能不是出恭,只是出来透透气,反正是溜溜达达地往西间那边去,两个侍卫遥遥跟着他。

“去吧。”唐望舒道。洛赫猫一样起了身,在瓦上踩了两步。唐望舒忽然又叫住了他,自己也不知怎地,鬼使神差地说:“小心些。”

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这样的话,或许是洛赫刚刚唱的那首歌的缘故。天地一逆旅,大家不过都是旅人,为什么不互相照应些呢?

洛赫回头含笑望着他:“不该死的。”

说罢足尖一点,于半空中匿了身形,向李先河去了。

唐望舒摸索了一会儿,架出了弩箭来,两声倏倏破空声,那两个侍卫遥遥地倒了。他也爬起来,几个腾跳,换到另一边屋檐上,单膝跪着,持着弩箭。雨飘摇地黏在他的黑衣上,他巍然不动,仿佛檐角的石像。

弩口黑洞洞地,直指竹林掩映间一条小道。白衣公子无知无觉地,悠然地去,有人于暗中飘然靠近。

 

雨敲更漏。

白衣公子没打伞,两只手抄在袖子里悠悠然然地走,仿佛出来就是为了沾些凉意。很难相信大鸿胪卿居然是这样一个清瘦的男人,他敞着白袍,露出笔直如竹的锁骨。纵然是年少有为,但他业已不年轻了,得益于保养得当,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。

他的两个护卫已经叫人无声无息地解决掉了,却完全没察觉似的。

公子走了两步,忽然停了。因为一阵风过,前面小道上忽然多了一个人,含笑问他好:“李大人。”

看不清脸,但瞅高大身形和一身着装,应该是个胡人。胡人散漫,没有什么正经工作,都和唐律法管不着似的,李先河也很少和他们打交道。

白衣公子也笑着回礼,问:“你在这里做什么?”

“小的来问一件事,”胡人汉话流利,轻描淡写,“看是你该死还是我该死。”

这话说的,轻易又嚣张,是个有趣的刺客。李先河笑了:“替谁问的?”

“窅娘。”

“窅娘?那个之前来杀我的小姑娘?”李先河淡淡道,“我付足了酬金,她却不要,反而还来杀我,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?”

 洛赫张了张嘴,很想直接回一句“因为你该死”,又想一想,这世上谁不该死呢?于是搜肠刮肚一番,努力想那些偷听来的关于窅娘的墙角,“窅娘……她姓叶。“他期冀地望着李先河,”她的父亲叶大人现在在城西埋着,连个像样的墓都没有,不知你还记不记得?”

“叶?”李先河愣住了,骤然动容,“叶……慕之?”

洛赫也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,只好状若无事地点点头,“是他。”

李先河眼里忽起了明亮的光,飘飘摇摇的,有些痴狂,有些没来由的欣喜:“慕之……他还有女儿活着么?”

洛赫看着他,忍不住提醒道:“已经死了。”

白衣公子眼睛里的光熄下去了,身形略一摇晃,又恢复之前清贵的样子,眼神暗暗的。这时大抵那些歌女待客久不归,推开了门望着茫茫雨,闲闲拨着丝弦唱:“忆昔开元全盛世,天下朋友皆胶漆……现如今,冰霜摧折、早衰薄柳……”

   “……我亦飘零久,十年来,深恩负尽,死生亲友……” 

她这一回百无聊赖,只是唱来玩玩,歌声里没有了那些磅礴拔云之气,反而显出一些悠悠凄楚来,在黑夜里传的尤其的远。

李先河默默听了一会儿,又忽然笑道:“和你聊了这么一会儿,忽然觉得你不该死。”

洛赫心道,正是我觉得我不该死,才同你聊这么一会儿。

李先河继续道,“倘若我死了,你,帮我一个忙罢。你把我埋到城西去,埋到叶大人墓旁边去,成吗?”

洛赫想一想,“那你也帮我个忙罢,倘若我死了,你就把我烧成灰,装到一个匣子里,给一个人,叫他亲手把我散到风里去。”其实他是诓他,安慰他,他心里打定了不死的主意。

李先河道:“我上哪去寻这个人?”

洛赫道:“你把匣子给刚刚屋里唱歌的那个女孩,自会有人去同她取。”

李先河点头,向后退了一步:“好……那就开始吧。”

霎时有风过,洛赫腾身而起,摘刀在手。他身旁划过两个圆满地刀弧,截下一批竹林里射出来的箭。竹林中有黑衣人现身,不过寥寥几个,身上却有沉沉的气势。

洛赫并不吃惊,双刀在手,腾身便起。一息间几个黑影便围聚过来在他身下,仿佛向四方映出的影子。四方的刀光同时挥出,他要是落下来,就会被绞烂。

但即使跳得再高也有落下去的时候,洛赫在最高点滞了一瞬,身子一拧,便直直地坠了下来。他这一坠,是大头朝下的。

大头朝下就比平常坠地要快要急,半空中甩出刀光来,与下面雪白刀光一撞,铿锵有声。明教竟然凭借下坠之势凭空挥出了势如烈马的一斩,压得一丛刀刃近乎劈进地里,借着一击之力又飘摇而起。

这便是双兵刃的好处,两把刀架在一起,力大;分开,又更加灵活。洛赫直上,丛剑直下,还未来得及追上他双刀就拉出了飘逸的光弧,一左一右,恰是一个完满的圆。

明教再落下来的时候刀上有血,身后尸身倒成一朵花。上次同唐望舒比试只是小打小闹,拿了刀在手里,才是看家的本领。

李先河远远望着他,长叹了一声。

竹林里又涌了四五个黑影出来,举着白刃。洛赫瞥了一眼,匿了身形。

“暗沉弥撒!”一个凄厉的声音高叫,“快,保护大人!”

黑影一拥而上,将李先河围在中间,刀剑齐齐向外,乍看去好像一朵白蕊黑瓣带刺的花,十分诡异。浮光掠影最怕与人缠斗,叫肉身淹没了磕磕碰碰间看不看得间也无所谓了,一刀劈下去就是了,只管溅出来的血不是自己的。

一枚竹叶缓缓飘落,林间静了下来,明教不知道哪去了,又能听见庭院里飘摇的歌声。突然长声撕裂,一人惨叫道:“啊!!”

“他在这儿!”转瞬旁边就有人道,‘花’一下子就反包过来,反而把那个受伤的人包在正中,刀剑向里。刀剑齐出,一时间血流了一地,那受伤的人也没声了。然而奇怪的是明教却未发出声息,刚刚伤人的一刀也没拉出刀光。

“啊!!”反方向忽然传来一声惨叫,这回刀光炽烈,刚刚暗卫都急着去包围洛赫,导致李先河身侧出现了一道缺口。刀光就从这一道缺口渗进来,照亮了李先河的脸。然而他的脸很快就暗下去了,因为旁边的一个暗卫伸出了胳膊,硬生生挤进刀和李先河之间。骨肉撕裂,鲜血迸溅,发出“啊”的一声惨叫。

这一声惨叫吓得庭院里的姑娘已经不唱歌了。

洛赫一击不得,只得后撤,抬头望见李先河一头一脸的血,那一刀的余势将他的衣服撕裂了,暗卫的血泼到他身上,看起来同中了一刀一样。

暗卫们又无声地把他围住了,缓缓后退,留下地上一具尸体,胸口插着一支弩箭,这是先前声东击西的那一击。

“他还有同伴。”一人低语,很快就意识到这话已无用了,因为雨雾中缓缓走出一个人来,同洛赫并肩而立。

“下来做什么?”洛赫问他。

“现在还觉得他该死么?”唐望舒反问。

“更该死了。”洛赫低低地笑了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TBC

【忆昔开元全盛世,天下朋友皆胶漆……现如今,冰霜摧折、早衰薄柳……”

   “……我亦飘零久,十年来,深恩负尽,死生亲友……】这一段,是前两句是唐朝乐队在《梦回唐朝》里唱的,改自杜甫。后面几句,出自清代诗人顾贞观的《金缕曲》。叫我拿来一通胡改,抱歉了。

照字面意思理解就成,李大人呢,他就是一个深恩负尽的人

洛赫唱的那首歌,是我顺手编的,之后还有机会把这首歌唱完呢……

打戏写得好累哦,李大人怎么还不死呢,本来想这章死,看一眼字数,只好下章死了,还是谈谈恋爱轻松啊。

以及,这章里埋了一个大大的【】,就看最后什么时候吃到了。


*给我评论嘛给我嘛,一个人写好无聊哦(打滚)

么么陪着我的朋友们=3=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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